那几天赵平平神不守舍,低着头轻轻叹息几声,又抬了头望着墙角,毫无理由地笑几声,笑得我心里发虚。我说:&ldo;平平你有什么话就说啊,闷在心里那肯定是焖不熟这锅饭的。&rdo;她望着我,眼光很陌生的,让我感到了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可怕的距离,连自己最亲的人你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又将会做什么。赵平平说:&ldo;你不要我闷那我就不闷了。我想好了,我要编制,我不要他了。&rdo;我跳起来,双手拍着大腿说:&ldo;开什么玩笑,你不要他了,他是我们的崽呢。生,生,生!&rdo;她很冷静地说:&ldo;我在地狱里,我也不幻想上天堂,但我至少想活到人间来。他们至少要给我一个区聘吧。这几年我都抱着希望,等你毕业了把我拔到人间来。你拔不动我也不怪你,让我自己挣扎一下也不行吗?难道我一辈子待在那里?那个前途我想都不敢去想,我怕。现在真的知道了,什么叫做想都不敢想?那就是真的想都不敢去想。&rdo;
赵平平要挣扎一下,我不能阻挡,我不能给她一个前途就更不能阻挡。她一个211大学毕业的学生,在麓城挣扎了六年,连一个小学老师的稳定岗位都没挣扎到,这让我感到竞争有多么激烈,生存有多么不易,成长有多么艰难。一个年轻人,如果没有好的家庭背景,就没有好的成长平台,想要他自己挣扎出来,除非他才华出众,又是拼命三郎,否则希望是多么渺茫。看清了这种局面我也不能去恨自己的父母,他们把自己生到这个世界上来,已经是大海一般的恩德。要恨我只能恨自己能力不强。眼前的这个坎,也不算多大个坎,可就是迈不过去。我感到自己身上难以定位的什么地方,释放着一种邪恶和歹毒,推动着自己抛弃一切人生的信条,让自己彻底地解放,然后无所禁忌,无所不为。蒙天舒不是说过,世界的中心就在自己的屁股底下吗?
最后还是陪赵平平去了医院。坐在公交车上她不停地流泪,又装作理头发用衣袖擦去。开始我装作没有看见,终于忍不住了说:&ldo;我们还是回去吧。&rdo;她冷冷望我一眼,摇摇头。我说:&ldo;那是你的崽呢。&rdo;她鼻子一抽,低下头去,哭出声来,身体一颤一颤的。我说:&ldo;回去,回去。&rdo;她抬起头,掏出手帕慢慢地擦去泪痕,很严肃地望着我,说:&ldo;不,不。&rdo;
在医院门口碰到了赵平平的一个高中同学,是怀不上孕来做手术的。这同学我听赵平平说过,她爸爸是省国税局的副局长,她已经是白沙区税务局的一个什么科长了。她听说赵平平是来做人流的,激动地说:&ldo;我想怀几年没怀上,这打针吃药又几个月了还没怀上,今天又来动手术,把那里面疏通疏通,我简直要崩溃了。你还来做人流,这个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。&rdo;赵平平说:&ldo;我能到你们那里守个传达,我就不会来这里了,可是有这个传达给我守吗?这个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。&rdo;那同学说:&ldo;我那算什么,我跟你换了我真的是很情愿,很情愿很情愿,你不知道我心里会有多么情愿。&rdo;赵平平说:&ldo;我也很情愿很情愿,你也不知道我心里会有多么情愿。&rdo;我在旁边听着,心中有了一种安慰、一种快意,得意的人终于也有了不得意的地方,我真的非常希望她怀不上。我也明白这种想法不善良,不人道,可还是忍不住一定要这样想。我恐怕是疯了。
15
上期末我去历史学院报到,管学生工作的党委副书记金书记说:&ldo;小聂啊,我们院里的年轻老师都要当班导师的,下期分一个新生班给你,主要是奉献,也有点工作量补贴。&rdo;十二年前我刚进历史学院,金书记就是我的班导师,那时他刚毕业,留校当了学生辅导员。我说:&ldo;好好,金书记当年您还是我的班导师呢。&rdo;他说:&ldo;是的,那我们是十多年的朋友了,以后得支持我的工作!&rdo;又说,&ldo;我这人进步很慢,十多年还是老样子。你有搞行政的心情,你最好不要在学校里搞,尤其不要在历史学院搞,穷得打板凳。搞到一嘴的胡子了,那还在原地踏步。&rdo;他摸一摸下巴,&ldo;一嘴的胡子。&rdo;我说:&ldo;您都副处级了,留校十来年升到副处的全校可能也就那么几个。&rdo;他说:&ldo;那还有爬到正处的呢,生物学院的书记跟我一届的。那比不得,他导师是校长,还是老乡。&rdo;我说:&ldo;你跟童校长也是老乡呢。&rdo;他说:&ldo;那比不得,人家是正校长。&rdo;我说:&ldo;正处对你那是时间问题,上不封顶。说不定我们学院过一会轮岗就轮到你了。&rdo;他四周望一望,办公室四面是墙,也不知他望什么,说:&ldo;这个话可不敢说,原则问题,刘书记听了会有想法的。不说这些,说班导师,那也是个起步的地方。这些方面你要向蒙天舒学习,小伙子是童校长的学生,很进步的。&rdo;我说:&ldo;进步的想法我没有,就想写几篇好点的文章。&rdo;他说:&ldo;真没有?也不要说绝对了。其实当个老师也好。&rdo;
开学了金书记安排我去体育馆迎新。我去了也没什么事,事情都是高年级同学在做,我就在那里守守。到吃晚饭时报到的学生渐渐少了,我交代几句准备离开,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女孩来了。我想着是家长,准备前去客气几句,他说:&ldo;你们金卫中呢?&rdo;我说:&ldo;金书记刚才有事走了,找我是一样的,我也是老师。&rdo;他说:&ldo;找你也是一样的,那好。不过我找你们书记也是一样的。&rdo;我想这家长难道认识金书记?不高兴说:&ldo;找我也是一样的。&rdo;他笑了说:&ldo;是一样的。&rdo;掏出手机来打电话,直呼金书记的名字。才几分钟金书记就跑来了,气喘吁吁的,叫道:&ldo;孟书记亲自来我们学院检查工作?&rdo;原来是校党委分管学生工作的副书记。孟书记说:&ldo;我还亲自吃饭上厕所呢。来看看你和同学们!&rdo;
这时那女孩办完了手续,过来说:&ldo;孟叔叔,办好了。&rdo;孟书记说:&ldo;这是金书记,你以后就归他管。&rdo;女孩说:&ldo;金书记好!&rdo;伸手过去跟金书记握手。孟书记说:&ldo;我朋友的女儿,范晓敏,来你们这里看看,顺便把她带来了。&rdo;又对女孩说:&ldo;晓敏以后要听你们书记的安排。&rdo;女孩说:&ldo;我会听的,中学听老师的话听习惯了。孟叔叔放心。&rdo;金书记说:&ldo;孟书记您放心,放心。&rdo;孟书记说:&ldo;晓敏交给金书记,我有什么不放心的?&rdo;金书记说:&ldo;晓敏分到几班?&rdo;范晓敏说:&ldo;三班。&rdo;金书记说:&ldo;正好聂老师在这里,&rdo;侧了身让我到前面来,&ldo;京华大学刚毕业的博士,是晓敏的班导师。&rdo;范晓敏跨上一步跟我握手说:&ldo;聂老师好!&rdo;
握着她的手我有点别扭,这么多学生报到,我还没跟谁握过手呢。孟书记说:&ldo;晓敏年轻,聂老师多教导,让她多锻炼锻炼!&rdo;范晓敏说:&ldo;孟叔叔,我也有那么大了呢。&rdo;孟书记爽朗地笑了说:&ldo;那就更要加紧锻炼锻炼!&rdo;我说:&ldo;年轻人都得锻炼锻炼!&rdo;金书记马上说:&ldo;晓敏这样的女孩,更需要锻炼锻炼!&rdo;金书记说:&ldo;孟书记您放心,放心。&rdo;孟书记说:&ldo;那我走了,别的学院去看看!&rdo;又说,&ldo;晓敏你听金书记的安排。&rdo;范晓敏说:&ldo;孟叔叔再见。&rdo;我和金书记把孟书记送到小车那里,金书记说:&ldo;孟书记辛苦了。放心,放心。&rdo;车开动了,范晓敏挥着双手说:&ldo;谢谢孟叔叔!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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