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彧将那&ldo;犀角杯&rdo;握在手中仔细端详了许久,才又轻轻放回了桌几之上,悠然说道:&ldo;你我师生之间,本也不必如此客气。也罢,你这只&lso;犀角杯&rso;,为师便收下了。不过,古语有云:&lso;来而不往,非礼也。&rso;为师亦有一物回赠于你,你可千万不要推辞了。&rdo;说罢,向荀恽使了个眼色。荀恽会意,退下堂去。
&ldo;这……这如何使得?&rdo;司马懿一听,顿时涨红了脸,连连摆手说道,&ldo;令君老师此举,实在是折杀学生了!&rdo;
他正推辞之际,但见荀恽双手托着一方锦盒上堂而来,递到了司马懿面前。
锦盒在他眼前缓缓打开,只见里边的黄绫垫子之上,赫然放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月牙形玉玦,通体莹白,明润如酥。尤为令人啧啧称奇的是,玉玦身上盘绕着一条醒目的紫纹,状似蟠龙,活灵活现,盘卷俯仰之际显得威猛无俦。
&ldo;紫龙玦?&rdo;司马懿一怔,&ldo;这便是传说中当年周文王三顾渭滨礼聘姜太公出山的那件旷世奇珍‐‐紫龙玦?&rdo;
&ldo;不错。&rdo;荀彧深深地点了点头,缓缓说道,&ldo;此宝乃是当年关中第一名士许劭评价为师为&lso;济世奇才&rso;而赠予为师的。五官中郎将曹丕得知此事之后,也曾多次亲自前来拜请一观。为师鄙薄他的为人,一直都没有拿出来给他观赏过。如今,为师将此宝赠送于你‐‐望你睹玦生志,砥砺不已,早日成就一代伟器,为我大汉朝立下赫赫奇功!&rdo;
&ldo;复三公&rdo;是假,&ldo;废三公&rdo;是真。
&ldo;父亲,您对司马懿实在是太过优礼了!&rdo;待司马懿离府之后,荀恽终于按捺不住,对荀彧说道,&ldo;孩儿总觉得这司马懿城府极深,虚实难测。只怕父亲大人对他付出再多的诚心挚意,也未必感化得了他。而且,司马氏一族自先京兆尹司马防时起,就和曹家的关系太紧密了,他们是不会站到我们这边一起对付曹丞相的……&rdo;
荀彧静静地坐在木榻之上,双目深深沉沉地凝望在育贤堂门口之处,仿佛看到司马懿还一直站在那里似的。过了许久许久,他才悠悠一叹,道:&ldo;恽儿,你说得没错。司马氏一族确实与曹家关系甚密,为父也不可不对他们有所提防。今日和司马仲达的这番交谈,为父多方明言暗示,也仅仅是希望能使得他们不要过于倾附曹家罢了。当然,他们能站到咱们这一边自是最好;退一步讲,也至少不能让他们为曹家助纣为虐……
&ldo;这个司马懿,你可不要小看了。你记着为父今天的预言,大约再过二十年,无论朝局如何变幻,他都会脱颖而出,风头定能盖过为父!唉!为父今日对他亲而抚之,多方示恩,又何尝不是为我荀氏一门预留后路?恽儿哪!对司马懿这样的一代人杰,谁也不能等闲视之啊!他胸中城府固是深不可测,但言行举止却始终是循理而动,从容中道,并未有何悖礼违法之迹。你也不应对其太苛,若是一味挑剔,将他激得横生异志,恐怕亦是不符我儒家忠恕之道啊!&rdo;
&ldo;这……孩儿知道了。&rdo;荀恽急忙点头答道。
&ldo;你刚才也听到了,他自言胸中大志,便是要将自己磨砺成为&lso;集张良之智、萧何之能、韩信之才于一身,独当大任&rso;的奇才。当真是后生可畏也!&rdo;荀彧的目光静静地投向了曹丞相府所在的正南方,仿佛看得很深很深,似要一直洞穿丞相府里的重重庭院,&ldo;司马仲达既是如此自负其才,只怕亦非寻常礼遇所能打动得了他……倘若曹操能以刘备当年三顾茅庐礼聘诸葛亮之诚恩抚司马仲达,也许司马仲达还能为其所用。曹操若是以仆隶之职待他,以势凌之,以威驱之,只怕司马仲达日后亦是终不能为他曹氏尽忠到底……不过,这些都是后事了。为父今日的话已经讲得太多了……&rdo;
荀恽静静地听着,暗中不以为然地一撇嘴,微微摇了摇头,心道:父亲大人真是太高看司马懿了!他说什么要成为&lso;集张良之智、萧何之能、韩信之才于一身,独当大任&rso;的奇才,不过是轻狂无知满篇大话罢了!父亲大人倒把他这番话当真了,往高了说,他就只是丞相府中一员抄抄写写、伏案皓首的刀笔掾吏,哪里看得出有什么过人之处?父亲大人真是老了……
正在这时,却听仆人在堂门外呼道:&ldo;启禀老爷、公子,太尉杨彪杨大人特来登门造访。&rdo;
荀彧一听,急忙从榻上站起身来,在荀恽的搀扶之下,缓步来到堂门口处,稳稳立定,吩咐仆人道:&ldo;有请杨太尉登堂示教!&rdo;
仆人在外应了一声,便跑到大门外去接杨彪进府了。
没过多久,一阵沉缓的步履之声渐行渐近,在育贤堂门口处停下。但见一位鹤发童颜,面容慈祥,气度清奇的紫袍老者端正而立,向里含笑呼道:&ldo;荀令君,老朽造次来访,真是叨扰了。&rdo;
荀彧急忙迎上前去,拱手作礼道:&ldo;杨太尉大驾光临,荀某有失远迎,还请恕罪恕罪。&rdo;
他俩一边寒暄着,一边进了育贤堂,分宾主之席坐下。
刚一坐定,杨彪便从袍袖之中取出一叠奏章来,轻轻放在面前的桌几之上,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:&ldo;荀令君,老朽今日前来贵府造访,既存着公心,又怀有私意。老实说,刚才老朽去了一趟皇宫,顺便将陛下批给你们尚书台阅处的几份奏章带了过来,转交令君您自行处置。&rdo;
&ldo;哦!杨太尉刚从皇宫过来?既然您带了御批奏章而来,那么就请杨太尉稍候片刻。等荀某将这些奏章处置完毕之后,再与您一叙衷曲,如何?&rdo;荀彧听罢,不禁脸色一正,便喊荀恽去将那叠奏章取来阅办。
&ldo;不忙,不忙。你暂且听一听老朽带来的关于这几份奏章的口谕。&rdo;杨彪右手一摆,止住了荀恽,正视着荀彧,开口说道,&ldo;你们尚书台户部呈上的那道奏请在冀州、青州、幽州三地扩建十万三千顷民屯的奏章,陛下甚是赞同,称此举乃是养民强国的务本之策,应予立即施行,不得迟滞。&rdo;
&ldo;唔……陛下能一眼就看清这一叠奏章当中最紧要的这一份的价值,实乃英主也!老臣叹服。&rdo;荀彧缓缓抚着颌下的数绺须髯,不禁失声感慨道,&ldo;陛下对其他奏章还有何意见?&rdo;
&ldo;还有一份奏章,乃是侍中魏讽所写的。魏侍中认为曹丞相奏请恢复&lso;三公&rso;之官制,实乃公而忘私之义举,值得褒扬。但接下来,便须得让吏部重新理清丞相之权与三公之职的范畴,以使丞相与三公&lso;各司其职,各尽其责,共匡汉室&rso;!&rdo;杨彪沉吟有顷,便又缓缓说道,&ldo;陛下特让老朽前来求教荀令君,对魏讽这道奏章应当如何看待?&rdo;
育贤堂上顿时一下静了下来,静得只剩下那窗户外树叶被微风吹动的&ldo;沙沙&rdo;声响清晰可闻。许久许久,荀彧那略略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一片沉寂:&ldo;还请太尉大人转告陛下,依老臣之见,魏讽这道奏章真乃满篇胡言乱语,实在有扰圣听‐‐不如立即把它烧了!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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