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ldo;你来做什么?史朝义把你送这来?&rdo;大哥狠狠扯我,我又喘又惊,根本不知答他,只下意识往柱后躲去。
脚下一绊,我跌倒李系脚下,惊见他左脚铁链缠缚绕于殿柱,三尺宝剑只拔了一半,扔在身旁不远。
&ldo;起来,珍珠,慢慢说。&rdo;大哥蹲地扶我,我终于能够控制自己,张开手心,那张字笺已血汗湿透,惟丹砂朱笔墨迹坚透,撇捺峥嵘。
&ldo;上元元年四月二十六,张后、越王系,矫诏太子入内侍疾,幽太子于凌霄门,暗谋宫变。兵部尚书李辅国、内she生使程元振护太子于飞龙厩,勒兵入宫,会于三殿前。汾阳王子仪不幸殉国,追谥代国公……&rdo;大哥字字去读,嘿嘿冷笑。&ldo;李系,我说的你不信,李豫的亲笔写的呢?自己去看!&rdo;大哥一脚勾剑,唰地一剑砍断他左腕绳索,随即,翻手掷剑,长剑深扎入梁。&ldo;看懂了么?李豫手书的密诏啊,玺印都用了,他就等,等你这个傻弟弟跑去凌霄门救他,然后,反咬一口,矫诏谋乱,什么罪啊……&rdo;
&ldo;不可能!不可能的!王兄与我商议凌霄门是幌子,是做戏,是要张妃相信……&rdo;
&ldo;你想啊!李系你想啊!李豫为什么要你在凌霄门做戏?他从东宫入大明宫走的该是这,是承恩殿,入的该是这,是玄武门!怎么绕到玄武门西面的凌霄门去了?为什么啊?是因为我告诉他,我告诉他张妃矫诏他入内侍疾,动手地点在凌霄门!我故意,我故意说错,张妃根本没叫我在凌霄门动手,她叫我在玄武门……我就试他,就试他会‐‐过、河、拆、桥!&rdo;
大哥指殿外巍峨玄武,坚忍悲凉。
&ldo;李系,你信我……这是莫青桐拼了命抢下的,李豫要李辅国杀她,李辅国根本是李豫的人!&rdo;我使劲全力晃摇他,慢慢软滑,扑他脚下放声痛哭。我要他信我,却根本不想他信我,李豫李系,手足兄弟,血浓于水,甚至亡命北逃,患难与共,我要他怎么信,怎么信他同父大哥会置他死地。连我,也不信我自己,他与大哥收复两京并肩战斗无数,人不说马背上的友谊是天下间最真挚的友谊么?李豫声声称大哥子仪,他在那个十里平湖荷塘月色的上方山上说要与大哥做亲翁,要把我们的女儿嫁给郭暧,这样一份亲情友情,竟,变得&lso;汾阳王子仪不幸殉国,追谥代国公&rso;?明明赤胆忠诚反说矫诏谋乱,明明倾力相助反说不幸殉国,未叛诬叛,未死成仁,李豫,他是,要他们两个死!&rdo;
&ldo;这件事,你要真不信,也就算了。反正,珍珠也来了,她这样跑来张妃李豫不会不知道。今天这戏大家都别演了,你委屈一下就呆承恩殿里,我呢,去散了人,李豫要真恼羞成怒说我假他手令勒兵入宫,这罪名也不小。你们就耗着吧,张皇后还是张皇后,李太子还是李太子,我带我妹妹走,什么汾阳王,什么唐长安,这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!&rdo;大哥甩手出殿,咣铛殿合掩不住悲伧之气,李系大喝一声,指粗捆绳,寸寸绷断。
&ldo;李系,我关你是为你好,你对珍珠如何,我心里有数。&rdo;大哥声音响起殿外,李系扑出跌下,蹬地弹腿旋踢,铁链死死咬住他腿,重扑重跌。&ldo;珍珠,你帮我,帮我出去。&rdo;他突然抓住我脚,一双凤目,赤红晶莹。
唰‐‐一道刀光,我惊极大叫‐‐不要!
音落,刀斩,银缎束冠飘带震颤不止。
&ldo;放手!&rdo;史朝义在他身后,冰冷吐字。
李系突然镇定,也不回头,只专注视我瞳中映影。
&ldo;放手!&rdo;史朝义再喝,那握手松去,那长刀撤去。&ldo;越王殿下,问你讨件信物!&rdo;史朝义揽我向后,一手张到他面前。
李系凤目瞟他易容面孔,啪地甩袖,一支紫金鱼袋随袖掷出,翻滚脚下。我拾起,摸出袋中物什,是只金质鱼形符契,两寸长一寸宽,分左右两半,中有&ldo;同&rdo;字形榫卯相契合。&ldo;是……你的鱼符?&rdo;我问,李系微点下头。
&ldo;你就在这等,我找到迥儿就来。&rdo;史朝义收刀收符,拉我远坐殿内一角。我答应着要他快走,他冷哼再指,&ldo;李系,你敢碰她‐‐&rdo;
&ldo;快去呀,去呀!&rdo;我推了史朝义由殿后出,一回身,李系背身窗前,透过繁复窗棱,殿前左首对那巍峨城楼两廊,那青色城垛顶,那倾斜向内城墙,那擎戟向天甲士……&ldo;左青龙,右白虎,前朱雀,后玄武,所谓地利者,后生而前死。玄武门乃宫廷之变或兵变玄机要地,我朝武德九年玄武之变,便是在这。郭子仪虽绝顶聪明,却始终不懂帝王之术。狡兔死,走狗烹,飞鸟尽,良弓藏;敌国灭,谋臣忘;功盖天下者不赏,声名震主者身败。所以,我若是王兄,也该如此!&rdo;李系转过身来,那狼狈颓唐之势不见,只凤目星寒抑扬潇洒。&ldo;那鱼袋,还我吧。怎么,不谢谢我?&rdo;他换了语气,甚至带了笑意。
我呐呐应声,&ldo;李系,谢谢……谢谢你。&rdo;
&ldo;嗯,怎么‐‐谢呢?&rdo;他轻嗯,&ldo;珍珠,你要好好的。&rdo;
我们两手轻触,而过。
呜‐‐呜呜‐‐呜呜呜‐‐不远不近,似钟似殸,悲鸣长长。
&ldo;神龙殿鸣钟,&rdo;李系解释,&ldo;那是召集所有皇族入大明宫,因为,皇爷爷驾薨!&rdo;他突然出手,十指如电,扣我双腕。我惊叫半声,人已被扯跌向他,他反手箍我腰肢仰面按倒,唇齿压下时低叫,&ldo;珍珠,得罪!&rdo;
血涌上心,心止却跳,呆楞间他吞没我,挣扎时他击溃我。&ldo;李系‐‐&rdo;刀风卷夹怒喝,李系松我腕上窒梏,弹地而起。锵‐‐锒‐‐火星溅she,金属交鸣。我睁眼时史朝义环臂抱我,李系冲天勾梁拔剑,左脚铁链赫然斩断。&ldo;史朝义?&rdo;李系指弹剑身,噌淙龙鸣,&ldo;如此,多谢!&rdo;他最后看我,纵身殿外。
我闷进史朝义怀中,他大掌抹我脸颊双唇,虎口烫灼之处,可知那刀之势雷霆。&ldo;怎么回事?史朝义,你做什么?做什么放李系走?&rdo;大哥突然返回殿中,身后跟着大嫂,不及开口他咄咄逼到面前。&ldo;李系激我引我,我做什么要忍?你莫非还想帮李豫?李系反了不正好?唐玄宗死了,李豫非进大明宫不可,让他来呀,一了百了……&rdo;史朝义冲口对喝,大哥锵锒拔刀。
&ldo;子仪!&rdo;
&ldo;朝义哥哥!&rdo;
我和大嫂急忙去拦,大哥刀鞘指他,&ldo;李系不是你!不是你想得那样!&rdo;他大叫不是你想得那样,转身飞奔出殿。&ldo;子仪!子仪!&rdo;大嫂跟去,只见他们疾追李系向玄武城楼,眼看追上无望,大哥折向西飞奔,大嫂紧紧跟随。
&ldo;朝义哥哥,我哥哥,我哥哥……&rdo;我急得跺脚,史朝义负我出殿,叫我噤声。呜呜丧钟愈鸣愈烈,愈悲愈壮,我们掩身殿角,看队队东宫侍卫疾行,前后左右护卫,李豫直奔玄武门。
&ldo;李系要动手了。&rdo;史朝义话音未落,只听咚‐‐战鼓一声,宫墙上无数禁军现身,居高临下,张弓搭箭。
我惨叫湮于万箭齐鸣,一瞬间铁羽如蝗发she,呼号唉叫震耳撕杀。&ldo;我要走!让我走!我不要看!不要听!&rdo;我拼命挣扎,任性哭喊,他扑我扣我,捂住我全身七窍。&ldo;别动!现在不能出去!珍珠!&rdo;他忽然松了力度,我失却阻力,扑地跌倒。
&ldo;李系,终是帮李豫……终是帮着他!&rdo;他喃喃不信,我巨震抬头,去看,去分辨,李系立在玄武城楼,挥剑劈砍,浴血凶猛,城上一高个武将率众倒戈,箭she叛军,正是薛嵩。杀之再杀,砍之再砍,腥风血雨中这二人始终屹立,李系振剑呼号,城下银銙东宫侍卫且战且走,拼死护主。
咚‐‐战鼓再响,大哥引兵由玄武之西凌霄门杀出,盔不齐甲半落,步骑仓促混乱,但接到李豫,奔逃西撤。战鼓咚咚喊杀隆隆,宫城皇城响彻云宵,承天门旌旗翻卷飘扬,禁军铁骑开赴千步天街,领先两骑,一是紫袍臃肿,一是光明重甲,想那二人,便是兵部尚书李辅国、内she生使程元振。一切是天注定,李系终是手足重,重于天,重于地,重于那句&ldo;我若是王兄,也该如此!&rdo;而大哥,齿寒心寒,却终是拿起刀剑……杀声渐止喊声渐落,似千年经过,似百劫历过,李豫重返城下,多少人中,他左手右手,伸向李系,伸向大哥。&ldo;他们一进玄武门,我们就能走了。&rdo;史朝义长叹,我环他颈项无声,隐隐冥冥,扭头再看,大哥除盔解甲,身形顿矮。&ldo;你大哥……他解盔……是辞官!&rdo;他长身去看,俨然不信,俨然又信,大哥屈身城下,震惊当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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