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只得都神色各异地等待着。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有眼尖的大臣忽然道:“是……陛下来了。”果真如他所言,远方一顶华贵轿辇缓缓驶来,阵仗非同小可,而前方伴驾的魏拾昂首挺胸。“恭迎皇上,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还未及轿辇驶近,百官皆肃了神色齐声施礼。队伍后方的司马厝却无动于衷,眼神冰冷。万岁?笑话。待那轿辇越发的近了,魏拾不悦地瞪着司马厝,阴阳怪气道:“长宁侯何故不让道,是想目无尊卑不成?”贵人出行,低者相让。众人皆墨守成规,百官都屏息凝神。司马厝却毫无自觉,端坐于照夜白之上,像看猴戏一样地看着魏拾,让他既羞愤又不自在,却有些隐隐的得意。“魏掌印好大的排场。”司马厝冷声道,“怕是离那万岁,也差不了多少了。”此话一出立马引起骚动。众官员心下一惊,细细打量之下果真发现了不寻常。抬轿的非帝王近卫,而是司礼监太监,可眼前这又分明是“四明辇”![1]所谓“四明”,便是指明了四时之耕作,招揽四方之贤才,明察四方之民情,广纳四方之言路,非天子不得乘。是故自然而然被众人当作是元璟帝亲临。不料却是魏玠。彻底被揭穿,魏玠才慢悠悠地掀帘出来,假惺惺道:“咱家伺候陛下乏了,方才小憩片刻,因而不知竟造就此等误会,咱家深感抱歉。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何其尊荣,多少人穷极一生都够不着。可他魏玠方才在辇中听着百官的叩拜,活像是飘然升了天去。龚河平等人皆面色不虞。任谁都知道这是被魏玠给戏耍了。“敢问魏掌印如何会出现在四明辇之上,陛下又何故不前来?”有人质问道。魏玠和煦地一笑,道:“陛下今日贵体抱恙,特命咱家代劳迎冬以求社稷安康。”“荒唐![2]神不歆非类,民不祀非族,天神地祇由君主祭,岂能越俎代庖?”有老臣悲愤出声。“咱家受误会怪罪不打紧,可若是害得陛下金体病恙加重,你们担待得起吗?”魏玠有恃无恐。龚河平在众官渴盼的目光中,终于是出了面,反唇相讥道:“先皇有令,亵渎皇权者罪大当诛。魏掌印今日乘着四明辇出行,虽是沾了陛下的光,却也是僭越皇权。恐是不妥吧?”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。“这,咱家怎会……”魏玠怔了怔。他先前在魏拾的撺掇之下,一时心痒难耐便听取了他的建议,本意是好好扬扬威风,不想会遭到众官一致这么强烈的反应。引了众怒,这下可不好收场。魏玠气不打一处来,盯着杵一边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魏拾,干瞪眼却是哑口无言,忙用目光四处搜寻。卿安,卿安呢?银雪落得越发的大了,纷扬如絮。可来的真不是时候,怠了不该怠的人,醒了不该醒的人。云卿安缓步而行,既不乘马,也不坐轿。原先跟在后边的东厂番役也被他赶往前边去了,这倒显得他有些落寞凄冷。微垂的眉睫下,眸中满是阴翳,云卿安苍白的病容上不见憔悴反而更显冰寒。魏玠要作死,他没拦住。那就随了去了。他谁也不想见。“云督姗姗来迟,是四明辇没地方坐了么?”司马厝吊儿郎当地轻拍了拍身后的紫鞍,奚落道,“爷可怜你,允你上来挤挤。”云卿安抬头注视着他。他是例外。“得侯爷可怜,是咱家的福分。”云卿安说着便朝他伸出手。这意思很明显,是要司马厝拉他上去。还真是半点不客气。冻结而纤细的手被晾在半空许久,通红一片,细碎的雪小心翼翼地吻于其上,茫茫然又无措。司马厝只顾得上盯着他的手看了半晌。掌心快要被冻坏了,余温却仿佛还在。他生得一双好手。作者有话要说:〔1〕自不知名资料。〔2〕引自《左传》(本章完)徒接雪不得语,妄贪结发一瞬。司马厝俯下身,错开了云卿安递过来的手,在他耳边恐吓般地道:“你抱上的粗大腿,这会儿快要蹶了。你怕吗?”他与魏玠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“侯爷若肯留我,便自是不怕。”云卿安的目光恰到好处地偏了偏,顺着司马厝的腿往上移,用了哀求似的口吻道,“咱家虽不才,伺候服侍倒或许还有一手。”何止是有一手。云卿安正欲把被忽视的手抽回来时,手腕却突然被司马厝一把捏住了。司马厝压低声音道:“还我。”虽是一如既往的冷肃神情,此时在云卿安眼中却半点威慑力也无。凭本事拿到的,又为何要还?“不还。”云卿安笑弯了眸,一时间把病色都给掩盖住了,声音柔和似水,“给你新的,我给你做。”拿定他了。倒不介意找个台阶下。若是还想歪,那就真的解释不通了。云卿安低了低头。云卿安并未多抗拒,象征性地用手挣扎了一小下便任司马厝摆布,只静静地凝着他,眼神无辜而纯净。照夜白发出一声鸣啸,仰头时提起前腿收住了往前的冲势,再落地时已是停止不前,任凭司马厝驱使也不做丝毫反应,犟得很。司马厝绷着脸,提缰而去明摆着要拋下云卿安。云卿安配合地道:“诚如此言,侯爷乐得,咱家也乐意。”雪覆尘烟,人随车马渐远。云卿安促狭地笑了声,不紧不慢地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声哨。不轻不重地被灼了那么一下。等他的手被融雪冲得差不多了,司马厝又将之使劲搓了一通,摩攃出了点热。“可侯爷分明已经给我洗过了。”司马厝压着火,差点没忍住一甩马缰,自个下路走去得了,可前方人皆已去,“迎冬”耽误不得。不看黄历的结果就是出门被缠,还真就栽这了。补偿似的。接雪也是他给予的。司马厝猛地扳直了后背,与云卿安拉开了些距离,却依旧攥着他的手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。云卿安望着他时,那眼角眉梢都似在调情,仿佛只容得下他一个人,简直比楼里的戏班子还会演。难抵。被桎梏的手心盛上了一汪积雪,在强有力的博弈间多情地交含融化。他深吸一口气,回头朝云卿安抬了抬下巴,微眯了眸耍无赖道:“我也没说不让你上啊,是吧?云督。”司马厝淡瞥云卿安一眼,差点被他这副神情给气乐了,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:“帮你洗手。”“不允乘,何来邀?”云卿安款步跟上,像第三方旁观劝言似的,“载了吧。”双方达成了共识,接下来就好办多了。云卿安在上马坐到紫鞍时堪堪贴着他的背,尚未来得及摆稳姿势,照夜白已被司马厝迫得一骑绝尘去。风刮得人有些睁不开眼,但云卿安还是看清了面前,策马推景人犹在,墨发鲜衣缭轻狂。从仅能看得到的一点侧脸也能想象得到那人的恣睢无束。“我叔,如何?”司马厝问。虽听似平静,但云卿安还是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急切。司马家,就只剩他和他叔叔了。“与你同好。”云卿安眸光沉了沉。魏玠贪得很,连私自与外敌交易的事也敢做。那批在暗中差点流通到羌戎去的铁箭头,早被他东厂的人偷偷给扣下了。“都说我背靠东厂,跟你云督主同流合污。”司马厝心下一松,继而自嘲道,“这罪名若是一直洗不清,来日我妻离子散那都是小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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