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洪韬梁瑛这种行走在刀尖的人而言,宿玲儿的伤算不得重。
可是宿玲儿毕竟没有练过武功,身体本来就弱,加上受伤之后只做了简单的处理,没有好好休养。
宫门外上马车的时候她的神志还算清醒,可没等马车走到鉴察司门外,宿玲儿就已经昏昏沉沉地发起烧来。
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截头发,嘴上念念叨叨地说着一些胡话。
马车停在鉴察司门口,车里梁瑛扶着,车外洪韬背着,两个人协力,才将宿玲儿搬进院门,往后院的房间送去。
碧落一早就候在鉴察司里,见几人乘车回来,和秦二娘一起去收拾床铺。
外敷内用的药都已备好,有梁瑛和碧落两个老江湖在,宿玲儿拖了小半天的伤这才得到妥善处理。
上好药、裹好伤,到情况稳定下来的时候,已是夜深。
秦二娘和碧落交替,贴身守着宿玲儿,洪韬刚刚做了些外围的粗活,现下正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打盹。
看宿玲儿情况渐好,梁瑛才稍稍偷闲,往前堂走去。
前院有虫鸣。夏玄笙点了盏蜡烛,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。
石桌上摆着几盘颜料,是先前梁瑛画地图时剩下的。
他将颜料调好,此时一手执笔,一手持一张白色的半脸面具,正在对着烛火小心勾画。
白色的面具被勾上银边,眼尾处用黑漆和金漆交替,挑出一道云纹的装饰,蜿蜒到脸颊的一侧。
看到梁瑛走来坐下,夏玄笙手拿面具,伸直胳膊,刚好隔着空气在梁瑛的脸上比划。
他左右看了看,像是觉得哪里不满意,放下面具,沾了胭脂色的油彩,又在眼角勾出一道丹凤眼尾。
他再次抬起面具比划,这次满意地“啧”一声,才邀请梁瑛鉴赏自己的大作。
梁瑛将信将疑接过面具,他已经迫不及待,嘚嘚瑟瑟地问:“好看吧?”
梁瑛却没有对这副面具做出评价,而是说:“玲儿姑娘现下高热不退。她不是练武之人,却无端受这种罪,实在造孽。”
“半张脸的容颜换一条命,这不是造孽,这是造七级浮屠。”夏玄笙摇头晃脑地狡辩,“世间的苦命人又不止宿玲儿一个,许小狄许小倩都没有救驾的运气。若是有机会让她们用半张脸换命,她们也是会换的。”
他说得倒是没错,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命是更重要的。
可苦命的人总是会在意太多。
她们不知被谁灌输,总觉得声名、贞洁、容颜、尊严、爱情,这些不值当的玩意,丢一两样就是灭顶之灾。
明明在生命面前,这些一文不值。可她们却宁可用宝贵的生命换这些无谓的虚名。
听到夏玄笙这么说,梁瑛无言以对,只好笑骂:“你最擅长诡辩,我说不过你。”
“哪敢哪敢,这世上哪有梁大人辩不过的人?”夏玄笙一边收拾面前的油彩,一边朝着梁瑛揶揄,“梁大人只是不愿与小王计较罢了。”
他抬眼,发现梁瑛的目光落于面具,心绪却不在这一方院落之内。
意识到梁瑛在意的是什么,他开口补充道:
“你放心,玲儿姑娘的新身份我已经安排好了。接下来的事情,就是等她养好身体。她们这样富家千金,打小都是当主母培养的,能力不是问题。她自此更名换姓,以后留在你衙门里,帮你打理鉴察司的琐事,也算是个臂助。有这副面具,她心结或许能稍解,倒时就由梁大人转赠了。”
面具上的油彩还没有干透,梁瑛小心掐着面具边缘,在石桌桌面上放好。
“送佛送到西,这个人情,还是留给昭王殿下去送吧。”
正堂还亮着灯,隔着窗纸,梁瑛看到灯下奋笔疾书的冯永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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