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周氏出嫁前叫六丫,娘家姓周,她娘生了六个丫头,算上六丫总共活下来三个,生下她一年后才终于如愿生了个弟弟。弟弟因为是爹好不容易盼来传香火唯一男丁,自然是一家子心肝儿宝贝。
六丫年纪很小就开始帮着家里做家务。姐姐们做饭时,她帮着灶上烧火,平日扫地、洗衣、抬水、喂鸡……只有四五岁她,就已经什么都会做了!她娘为此很喜欢她,说她是个好丫丫,比五姐姐勤,做活儿下死力气,不会偷奸耍滑。她喜欢听娘这样说,也喜欢帮着娘做事儿,娘每天很累,身子也不好……
后来,娘她与五姐出嫁前就去世了,没几个月,爹又娶了个女人回来。
五姐嘴甜,讨爹爹喜欢,继母也喜欢态度驯服五姐,不喜欢沉默倔强她。不过,她没想过要改改自己性子。她常常想娘。
娘世时病得常吃药,家里日子因此过得紧巴得刚能吃饱,孩子们平日只能穿差衣服。不过娘说了,衣服不怕旧,也不怕补丁,就怕不干净。只要干净,衣不露体,就没什么好羞耻。
后来,她嫁到了于家,她曾经期盼着与丈夫一起努力,把日子过好,可是,当丈夫有余钱买回那个妾后,她才知道,银子多了,其实不一定是好事。
那个妾刚来时向她哭诉,她是被拐卖,求六丫救救她。可是,六丫能怎么办呢?放了她?粗暴丈夫会不会打死她?六丫能做,便是好好照顾她。
那个妾比五姐嘴甜,会哄人,昔日还有一点儿夫妻情份丈夫很被她哄了过去,六丫日子累了——白天,帮丈夫下地干活,晚上洗衣做饭纺织做衣,什么都做,那个妾温柔小意地陪着丈夫,什么也不用干。六丫怀上孩子八个月还下地,那个妾娇娇弱弱地哄着丈夫说她不会干地里活儿,因为打小就从未下过地。
十月怀胎,六丫生了女儿,妾晚她一年生了儿子。于是,丈夫对她后一点儿情份也没了,火灾后是把她们母女卖了……
六丫抬头望天,京城天,真蓝呀……
“娘,娘,厨房袁婆婆给了小丫一个甜饼,娘,袁婆婆说,是夫人剩下呢,娘,你尝尝,真甜。”
六丫看着脸色红润女儿蹦跳着跑过来,嘴角露出笑容。娘世时总说老天疼憨人,说六丫虽憨一些,也没什么不好,将来六丫肯定是个好命。
六丫看看周围仙境一样亭台楼阁,再看看被自己擦得一点儿灰尘也没有青石砖,看看欢笑着长胖了许多女儿,这些,她曾经做梦都不曾想过……她又照着自己大腿狠拧了一下,剧痛让她露出了深笑容——不是梦,她现不挨打,也不受骂,能让可怜女儿吃到做梦也想不到甜饼……
“六丫,又擦地呢?已经很干净了,也歇歇吧。”周嬷嬷老远儿就看到这个打山东买回来仆妇又趴地上擦地。是个老实勤,干活儿从来不惜力气。
六丫感激地起身冲周嬷嬷行个礼:“夫人喜欢干净,奴才再擦干净一些。”
“哦?我就说,这府里地儿怎么比亲王府还干净呢,原来是六丫天天用手擦呢!”
六丫回头一看,赶紧跪地上,也顺手把女儿按了青石上。她方才想得出神,居然没听到夫人来了。
“奴才请夫人安。”
玉儿看看周围,指着亭子:“到里面坐坐吧。”
跟着丫头赶紧亭子里铺上厚软锦垫,摆上各式点心。绿樱并绿菊小心地扶着夫人坐下。
玉儿坐下后,冲着还跪地上六丫道:“起来,六丫,京城这边可还习惯?”
六丫从地上爬起来,紧张地捏着衣角,“奴才习惯,奴才多谢夫人,奴才……”
旁边一个丫头看到六丫没出息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儿,玉儿瞄了她一眼,那丫头涨红着脸低下了头。
“六丫,别怕,夫人我不是吃人老虎。”
“不是,夫人是救苦救难观音菩萨,夫人……”六丫急得又是挥手又是不敢有大动作,一时又嘴笨得不知道怎么说,头上冒出了滴滴汗珠。
玉儿看着笨嘴拙舌六丫安抚地笑道:“六丫别急,慢慢说,夫人我今儿时间多。不着急。”
夫人声音柔和得像春风,像她脸上笑容一样能让人忘了一切不安。
六丫敛手站地上,依照嬷嬷教导行了一礼。
“奴才以前做梦也没想到能过上现这样好日子,奴才多谢夫人!”
玉儿看看周围一尘不染青石砖,“你是负责打扫花园这一块儿?”
六丫点头:“是。”
玉儿喜欢干净,看着没有一点儿灰尘路面,玉儿舒心地笑道:“周嬷嬷,六丫做事儿勤谨,按例赏她吧。”
周嬷嬷笑着应了,从身上掏出一个本子,又从袖里拿出一根儿描眉炭笔,本子上记了一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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